国内统一刊号:CN63-0028 海东日报社出版






        

老鸦峡:千年驿站文化的回响

□文/图 祁万强

古道是重要的文化载体,也是历史遗存的符号。位于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区的老鸦峡,古代有“鄯州第一关”的美誉,自古以来就是通往甘、青、藏和中原地区的交通要道,古丝绸之路南线和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地。站在老鸦峡半山腰的金山寺前,追寻这座千年驿站的前世今生,我们听到的是文化的回响,看到的是文化的俊朗。

镌刻在历史典籍上的老鸦峡

地名是一种社会现象,也是人类社会交往过程中的必然产物。它是人类社会出现以来,人们根据自己的表象认知或者精神需求,对形态特征的地理实体给以共同约定的文字代号。

就拿海东市乐都区高庙镇的老鸦峡来说,单单从字面上来理解今天行政区划上命名的这个地名,很多人都会认为是这个石峡的山穴中可能生活有很多的乌鸦,故而得此名。其实不然,地名虽然是一种符号标志,但同时又是一种超越时空的文化现象,它与古人的生活实践紧密相连,不单纯是“乌鸦较多”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能解释清楚的。

关于老鸦这个地名的由来有多种说法,除了一些人通过字面理解的含义以外,很多当地人认为在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设置破羌县(也被称为老鸦堡、老鸦驿、革命城)后逐渐废弃,引来了成群的乌鸦在这里栖身,飞起来就是黑压压的一大片,故而有了这样的地名。

老鸦峡一名源于初唐。据《青海省志·建置沿革志》记载:“老鸦峡名,俗传唐时李靖军队驻守此地,士兵身穿黑衣,好似乌鸦,因名。”这可能是对老鸦这个地名较早的解释了。

地处交通枢纽区域,并且扼守军事咽喉要道的老鸦峡,自汉武帝时候起,就是屯兵的军事基地。关于老鸦城的记载,在古籍文献资料中并不鲜见。历代史学家并不吝啬笔墨,对它都有较为详尽的描写——明代文武俊秀刘敏宽著有的《西宁卫志·卷一·地理志·城池》中载:“老鸦城,东去卫治一百七十里。汉破羌县故城地。隋改为湟水县。明洪武十九年置马驿。嘉靖中置防守官。”

清代地理学家梁份一生曾三赴西北实地考察,所记地域范围几乎涵盖了今天的西北地区,著有《秦边纪略》一书。此书对我国西北地区的地理研究卓有贡献,在我国地理学史上是不可多得的一本西北边陲地理要籍。本书中对老鸦城地理位置、周边形势、交通、山脉、河流等都有较详细的介绍。

成书于清代康熙年间的《秦边记略·卷一·西宁卫》中载:“老鸦城,庄浪之驿递也,汉土之所杂居。东接上川口,北连卓子山,西抵瞿昙寺,南临河而北负山,依山为隘则甜水沟。据险扼要,以绝夷氛。胜番关稽察出入,以备非常,无容缓也。山南近阿峦,阿峦之南黑番聚集,而添巴外贡,不宜防与。自老鸦而趋庄浪,则东北四十里有冰沟;若趋西宁,则西四十里有碾伯。”

到了清朝雍正七年(公元1728年),出生于青海的杨应琚蒙祖荫被授为户部员外郎。雍正十一年,调任西宁道。他编纂的《西宁府新志·卷九·建置·城池》中写到:“老鸦城,东去县治五十里,汉破羌县故城地。隋改为湟水县。明洪武十九年置马驿。嘉靖元年置防守官。万历二十四年,兵备刘敏宽檄增敌楼。城高二丈五尺,周回长246丈,壕阔2丈。皇清设把总一员,老鸦马驿驿丞一员。” 根据现在的长度单位来估算,当时所筑的老鸦城周长有800多米,城墙高达8米多、壕沟宽6米多,整个古城占地面积有50多亩,可见其规模之雄伟。

隐秘在民族方言中的古地名

老鸦这个地名的来历果真是由于乌鸦众多、士兵衣着等元素而命名的吗?的确,笔者的童年就是在此地度过的,确实会时常看到有成群的乌鸦在天空飞过,遮云蔽日着实有点壮观。然而,自从读了李文实先生的《西陲古地与羌藏文化》一书后,才真正明白“老鸦”这一名称的真正由来。

乌鸦是雀形目鸦科鸦属鸟类动物,当地人俗称“狼疙瘩”“狼老哇”,老鸦峡在老一辈口中依旧被称为“老哇峡”。

据青海著名藏文化学者李文实先生考证,老鸦峡这一名称应该是藏语的音译,原发音为“隆哇”,藏语意为险峻的峡谷,是根据当地的地理环境而命名的,“老哇”就是“隆哇”的变音。可见,老鸦峡是一个藏语和汉语结合的民族混合语地名,方言发音的这一特点也能加以佐证。

对于李文实先生对老鸦峡这一地名的解释,我一直以来都是持肯定的观点。因为,地名是特定地理实体的指称,也是一定地域的标志。它不仅代表着命名对象的空间位置描绘出形象类型,而且还常常反映此地的自然地理或人文地理特征。

举例来说类似的几个地名吧。哲亥麦,藏语意为“红色的石山”;过马营,藏语意为“泉水众多的滩地”;柴达木,蒙古语意为“辽阔的地方”;德令哈,蒙古语意为“金色的世界”。这些关于地形描述和自然地物描述的地名,与当地群众生活的地形和自然地物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

所以,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按照地理特征命名的地名最为普遍,也是主要的命名方式之一。地名既是地理环境的产物,又能折射出地理环境的特征,反映了人类社会不同历史时期的变迁和人类对地理环境特征的认识。

遗落在群山之间的茶马古道

青海道是古丝绸之路南线的重要通道,当代史家认为青海道兴盛于两汉之际,从今天的民和经乐都过西宁到青海湖,再穿过柴达木盆地到达若羌,通向遥远的西域各地。然而,从民和到乐都的古道并不是从今天的老鸦峡穿越而过的,而是从甘青交界处的芦化乡翻山越岭到达冰沟城后,又折返下碾线沟和羊肠子沟才能到达老鸦驿歇脚,第二天才能继续出发上路。

古人缘何要舍近求远呢?最大原因在于老鸦峡险峻的地势所阻挡。老鸦峡全长20公里左右,大部分为石灰岩成分的山体。北面是祁连山系,当地人称为北大山。南面是积石山系,当地人称为南大山。由于地势的突然变窄,湟水河在两山的夹持下咆哮而过,峡里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大响声。古代的建筑水平远远达不到今天架设大型桥梁的能力和水平。故而,东来入湟的马队或车队,只能从冰沟城绕道而行。直至1925年后,老鸦峡中顺着湟水河畔修建了一条简易的公路,才开始得以通行。

其实,在此以前老鸦峡是有一条古栈道存在的,并不是完全不能通行,只不过是只能单人单骑通过,大型车队却是望而却步,这样的观点并不来自天马行空的想象。

多年前,我曾在同学晁宝云的引领下,费尽力气攀爬上老鸦峡口的半山腰处实地寻访。拨开荒草丛生的羊肠小道,在陡峭山崖内侧石壁上的凹洞清晰可见,虽然用来修建栈道的木板和插进石洞中的木头早已腐烂消失,可这些深浅不一的石洞,却证明了此处曾有过人类修建的痕迹。

站在山崖之上,俯瞰地势险要的老鸦峡,京藏高速、甘青公路、电气化兰青铁路穿峡而过,无疑在中国的交通建设史上留下了可圈可点的遒劲笔墨。

消失在岁月烟尘中的石刻群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如果把人类的史前历史划分为石器时期是很有道理的。因为,石头在人类文明过程中作为重要的生产工具,对促进社会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是人类艺术创作的工具兼对象。岩画、石刻等富有生活和艺术气息的文艺作品,便留存在了一块块巨大的岩石之上。

老鸦峡中关于石刻的文字记录,最早记载于康熙年间编著的《碾伯县志》。“老鸦峡唐石刻……石面刻字甚多,传系唐开元时所镌。”按照书中记载,乾隆年间任西宁府佥事的杨应琚,曾亲自前往查看老鸦峡唐代石刻,他在编著的《西宁府新志》中写道:“余曾亲至其地,抚摩久之,因字小年远,风雨侵蚀,已模糊不能辨矣。惜哉!”

《陇右金石录》也有类似的记载,石刻能看清楚的只有“从郭子仪者九人”七个字和“唐开元二十年镌刻”的字样。因为之前没有人拓本,所以石刻上具体记载的是什么内容,已经无从考证了。

同时,据《甘肃通志》记载,在老鸦峡内还有另一块称作“肝子石”的石刻。肝子石,三角形,纵一丈五尺余,横一丈余,字多磨泐,不可辨识,仅存“公之曾祖李梅勍,古公之祖李管吉,禄公之父李南哥,宣德二年”等二十多个字。

根据以上典籍的记录,初步可以断定老鸦峡中曾留存有唐朝时期的摩崖石刻,也有明朝时期的文化遗存。同时,屹立在峡口西侧湟水河中巨石柱上的“米颠拜否”四个楷书大字,更是不知道何朝何代所留,一切早已经在历史的硝烟中远去了。

沉淀在湟水河谷的古城印记

从上述的这些文化遗存不难看出,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老鸦,肯定是人类活动的聚集区。再加上此地较为温暖的气候条件,古城的建设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公元前121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奉命进击匈奴,曾进军湟水流域,屯兵老鸦峡西峡口,在平地上修筑城堡,设立了破羌城。以后的魏晋南北朝和隋唐诸朝,都将破羌城作为向西扩展的据点。破羌城,在岁月的长河中它渐渐远去,直到今天残缺不全的它只保留了一处石碑和两三米长的古城墙。

记得童年时,父亲曾在老鸦粮站工作,笔者在这一地区生活了七年多的时间。那时候还在上学的我们,闲暇之余常常翻越学校的围墙,来到古城墙上玩耍。古城墙残留的虽然不多,但走在上面感觉很宽,如同一条小路。

20多年后,当我再次寻访这一古城时,新修的民小公路正好通过这一路段,就连当年残存的古城墙也难觅其踪。最后,在一家村民家中见到了一段两三米长的古城墙。老人说,在他倔强的坚持下,这段城墙才能保留到今天。

“破羌”二字的由来不难理解,这与中原王朝军队战胜当地羌族武装,为了显示军事战功和记录这一段历史而命名的,与现西宁市湟中区徐家寨伏羌堡的得名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既是一处军事战略要地,破羌城自然会受到统治者的高度重视,不同的历史时期都是焦点所在,民族的迁徙、贸易的往来就显得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今天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的阿氏蒙古族先祖阿索安,在明朝景泰四年奉旨驻扎到老鸦城守御。从此以后,阿氏家族就以白崖子庄为中心世世代代居住了下来,以至于分散在了今天的郎家村、老鸦村、晁马家村等地。

人与城市,以文脉相连,彼此影响,相互滋养。城市的出现是文明的成果。人类群居化、社会化的过程,就是非常重要的文明历史延续过程。在城市文化建设的过程中,人们会把自己的生活方式、哲学思想、道德观念等,深刻地和城市发展融为一体。随着时间的流逝,存在与地表之上的文化建筑,例如:破羌城会消亡。然而,文字的符号却永远保存了下来。

流淌在神话故事的民族血脉

神话传说或民间传说,无疑是一个民族和国家的宝贵精神财富。而且,在文学史上也有着重要的地位。它的题材内容和各种神话人物,对历代文学创作及各民族史诗的形成具有诸多方面的影响。上述提及的河湟文化之所以能结出累累硕果,是否与之也有一定的传承关联呢?

老鸦峡中鲁班亭是闻名青海省的旅游景点之一。民间传说为鲁班所建,历史学者推测修建于北魏时期,在清朝道光年间重修,并留有碑记。清代诗人陈晓晴留有这样的诗句:石矾矗矗镇中流,上有空亭四面周,撼定洪涛归一线,不让河伯东西游。

对于老鸦峡中的种种地理奇观,当地百姓用神话传说作了诠释。据说鲁班爷为了建造一座坚固的石桥,决定一夜之间从昆仑山赶一座石山。听到这个消息后,八洞神仙里的韩湘子便与之打起了赌注。为了能赢得这场赌局,鲁班手持“赶山鞭”日夜兼程地赶着一座座石山一路向前。等到了老鸦峡这个地方的时候,觉得头冒热汗、口渴难耐,于是便一屁股坐了下来,随手用“赶山鞭”在山崖捣了三下就出现了三个水潭。喝过甘甜的山泉水后,耳朵贴在山石上稍微休息了一下,听到乌鸦的叫声四起,又匆忙赶着山石上路了……

这一口耳相传的神话传说的真实性自然无法考证,却给留在老鸦峡鬼斧神工的自然奇迹给予了最完美的解释。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笔者曾在老鸦小学就读。寒暑假里,时常和同学李海青、刘永学骑着自行车一起去老鸦峡玩耍。半山腰处鲁班爷曾经坐过的巨大的屁股坐印清晰可辨,斜坡上的耳印也显得惟妙惟肖,即使是技术精湛的匠人也无法雕琢出如此形象的人体器官,真的是让人叹为观止。

三个石缸(当地人被誉为“鲁班井”)不均匀地分布在险要的山崖上,据说以前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刮风下雨从来没有干枯过,一年四季都是清水四溢。可是,自从山下的火车隧道开凿后就再也没有了水,在崖顶上空留了三个朝天的石洞,这一奇观便彻底消失了。还记得胆大的李海青同学,小心翼翼地爬过一条滑溜溜的石道,撑着双手慢慢踩着双脚下到石缸的底部,过了好一会儿才探出一个头,高举着手里几枚不知是什么年代的硬币,高兴地大喊大叫……

也许是过于匆忙,也可能是无暇顾及,传说中的鲁班爷在赶山的过程中,将一块巨石遗留在了湟水河中,今天看来显得有点形单影只。不过,极具想象力的河湟先民却赋予了它“中流砥柱”的象征意义。

那年的冬天出奇的寒冷,湟水河的河面上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据当地老人讲,以前河两岸的人就是通过冰桥穿行而过,大大节省了来回绕道的繁琐。我和同学心惊胆颤地踏过冰桥,走近湟水河中的那块巨石下,把手塞进石头的缝隙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了建在石头上的鲁班亭。这是一个不大的八角亭,峡谷中的山风吹过,挂在亭角上的风铃便会响起悦耳动听的声响。这次探险之旅最让我们惊奇的是,亭子北端下部的石面上,竟然有一处凹下去的圆形石坑,坑里有一只类似青蛙形状的石头,二者天然形成、合二为一,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这些巧夺天工,又富含神秘色彩的自然奇观,无一例外的仿佛与神话传说密切相连。今天,我们用科学的角度可以这样去解答——正是因为老鸦峡的山体中有了碳酸钙的成分,在大自然的风吹雨淋和地下水的不断侵蚀下,碳酸钙被逐渐溶解风化,较为坚硬的石头却保留了下来,才形成了石缸、石蛙、巨石、菊花石等一系列巧夺天工的自然景观。

然而,我们却不能否定传说的文化性。因为,民间传说与地区文化特性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神话既是民族的血脉又是民族精神的灵魂。

离举世闻名的柳湾村不远的老鸦村周边,也曾出土过许许多多各种文化类型的彩陶罐。从这一点我们可以推断,地处彩陶文化带核心区域的老鸦峡,一直以来它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这个千年驿站虽然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可我们依旧可以从它的地名等文化元素,深刻地感受到河湟文化的俊朗。对这一民族情感的文化认同,何尝不是提升民族荣誉感最真切的表达方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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