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建青
“裸大麦”青稞,习性要求颇是严苛麻烦。我归纳至少有“三不长”:海拔不高不长,气候不冷不长,紫外线光照不强不长。瞅这三样,一般农作物唯恐避之不及。难不成咱们的青稞麦子,居然和草原上的野草一样,只知野蛮疯长,不亦乐乎?忽觉“野蛮”这词语,活泼逼真且盛赞有加,就该为青稞专用,不错不错。
青稞的生长地势约略在海拔3000至4000米之间,过低过高都不行。无疑,它在这一海拔高差的地带广布。青藏高原上曾有一场让人“大跌眼镜”的青稞“逆袭”,据说是在五千年前宣告完成。几千年过来,耕作者年年的“逆袭”依然故我。纵观天下,便有了如此生猛豪放的乐天派作物,怕只怕海拔不够高,各种硬件不够硬,愣是死活不喜热。低海拔的暖湿带,居然不是它想要的“温柔富贵乡”。
手握何样如意法宝,方可如此卓尔不群?根本还是在于其种群属性,与外部的严酷环境适配起来绰绰有余。当然,早先勤劳智慧的初创者,以及后来一样勤劳智慧的传承人,为种它一直也没省心过,汗珠子砸地摔成八瓣儿。
问一问稞农兄弟,你的青稞会不会缺氧?会不会冻着?会不会叫“毒日头”曝晒灼伤?这倒恰恰不会。庄稼们扛住了,毫发无损。它们是如何做到的?学问大了去了。反正,坚毅、坚定和坚强,是庄稼汉和庄稼共同的经历,他们相互打气、暗自给力,这就是起早贪黑丁卯不差的全过程。所以,结果常常顺理成章,既好得出人意料,又纯属意料之中。
走,我们去田里吧,一切答案都在那里。进高原,不简单。必须翻山越岭,愈走愈高,拾级而上。人体可能多多少少会有“高反”,强紫外光叫人头晕目眩。这意味着,“去田里”不比别的,必须勠力而为,好似躬行朝圣。
高原农田这号“高大上”,早前有通称:“高大陆”。是青海诗人的独家发明,十分诗意具象。高而高乎,云雾之中。出苗一刻,地平线以远有淡绿青绿一抹,见天地浮起来;抽穗时分,满大田芒朵绽放、低垂入怀,又飘下去。远方雪山,逶迤耀眼,俯身目测,稞芒与雪峰取齐,甚至高过。
春夏秋,都是青春期。都是发育打开,不由分说拥抱了太阳。晚间回转拥抱自身,同时集体抱团取暖。土地肥力热能充足,而氧气的确还是很缺的,不过麦子们自己可以充分制造。无以计数的叶片,无以计数的叶绿素,都在忙于生计,夜以继日。
既貌似很容易,又貌似很难很难。是否世间生命大都富含此原理,尤其顶尖级生物?
一群热爱青稞的作家,随时代应运而生,把握掂量着自己,有些跃跃欲试。眼光共识恐怕就是胎里带,好多关键词支撑起,选几个分享下:“活化石”,高原稼穑行当祖先贡献的植物青铜器,当然比青铜早了去了;“高颜值”,相由心生还情随意动,能不活色生香嘛;“活命粮”,最早唯一的粮食资源,祖先依靠它一直坚持到如今;“高含量”,数据说话,仅举β-葡聚糖一项,平均含量5.25%,是小麦的足足50倍!
从春至夏至秋,青稞出苗、抽穗、灌浆、蜡熟,一场文学书写跟在后边,自觉不自觉间因着时令,或老调重弹,或新曲献辞,要么酣畅淋漓,要么磕磕绊绊,循着引导,春播夏收,文字里开花,卷面上结果,但求饱满与青稞美穗并蒂,酣畅淋漓与丰收节日同醉。
一日之计在于晨,不敢耽搁。一年之计在于春,生怕落伍。创作也要“两活两高”,再做旨趣构思的整合,所谓“活化石”“活命粮”,是思想和情愫的上溯,与“心灵史”的回望;所谓“高颜值”“高含量”,则是思想和情愫的前行,与“未来季”的拓展。一句话,皆是吃喝拉撒睡加喜怒哀乐唱的物质精神的完美对立统一。
许多人容易将青稞与麦子混同。本无大错,青稞系大麦,和小麦同科。但有一种区别,人们往往视而不见、不甚了了,尽管亦无大错,普通的庄稼普通平凡,秘境的高原天上人间。存在的关系由表及里,其中的美学恒久不移。从大麦一族华丽转身而来,可谓是脱胎换骨,由此可知它必须叫青稞,尽管它仍属大麦一族,但已绝不可同日而语。它只能叫青稞。
我们究竟遗漏和丢失了多少?上苍和人世,把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交给了文学艺术。“无关痛痒”?大错特错。文学关注和关切的,很必要也很重要。概言之,文学书写中的青稞一族,有望成为一份喜闻乐见的标本。在时下方兴未艾的生态文学园地中,于诗歌、于散文、于小说、于歌唱、于舞蹈,它已然一枝独秀;于民生、于经济、于时代、于生活、于日子,它浸润渗透、无可替代。我还没有提到酒,纯粮酿造的青稞酒,此处不必再占篇幅。
地理上的海拔高度提升,意味着毗邻雪线、冰川;也提升了青稞的档次品质,意味着纯净度和纯自然生态,无与伦比。谁不说俺家乡青稞优秀?这优秀紧贴苦寒;谁说俺青稞不苦不难?这是一个涵盖地球所有生命的普遍命题,面朝黄土背朝天,巴望一个风调雨顺。哪里的庄稼都有苦有难,但这不影响它们既是优秀的,也是幸福的。
因此,青稞极给人们面子,它给足了人们想要的,成为世界上扮相最好的庄稼。大长芒潇洒飘逸,多彩多姿,精致而标致,它当仁不让成为世界上看相最美的庄稼。
像得益于高人指点,4年前我把中国作家“定点深入生活”项目的地点,毫不犹豫地选在门源县,不失为明智之举。青藏高原上,农业大县名副其实,得天独厚的祁连山生态神奇,面纱掀开之际,文字得以归属和复活。一幅大地上各族父老乡亲可歌可泣的艺术绘制,一次必不可少的奇观揭秘(《领衔花季的至尊稞麦》,《民族文学》2018年第10期);审美渊源直指与希腊神话比肩的“昆仑神话”,青鸟物化的原形,老祖先留下的“作业”令人神魂颠倒(《炫舞青稞》,《民族文学》2020年第12期);以史诗叙事笔法,让众多读者看到麦类作物里的“雪豹”,殊荣至上,备受鞭策(《青稞肖像画》,《人民文学》2021年第7期)。
惊喜的是,才用瑞兽形容了青稞,一头雪豹便喜来光顾。青稞似有追随雪豹之趋向,书写猛然有新意叠加。冰川上、雪线下,雪豹怎么能缺席?雪豹“在那里守卫世界”(《雪豹入村记》,《北京文学》,2022年第7期),它们毗邻而联手的世界,令人憧憬无限。
传递青稞的美好故事,说到此处有些应接不暇,必还有篇篇下文,不断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