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63-0028 海东日报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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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茧缚的蝴蝶

□谢彭臻

在柳湾文学方阵的前沿上,蓟荣孝是特别的一位,以隽永精粹的散文为人称道。翻检蓟荣孝结集出版的《流淌的记忆》,对文学这个概念有了更本真的理解,“文”的本意就有修饰的意思,经他砑磨缀饰的语言之美让人折服,柳湾作家群似乎无出其右者。

《行走在村庄边缘》中,“我曾经无数次默默站在湟水河边,凝望淙淙水流东向远逝的背影,凝望着对面的山峦、以及山峦的腰间蹲守四季的烽火台,鼻翼处充斥着树木和青草淡淡的气息。”不仅语言十分精粹而且给读者以非常细致的现场情景和感官调度。

蓟荣孝的特别在于用诗的语言垒砌散文,散文中采用了非常多的诗化意象,例如《歌者的吟咏与沉思》中:“叶子,在风的鼓舞喝彩声里泛红脸庞,在溪水淙淙的吟唱里不由自主地投入清扬悠闲的‘街舞’里;注定激情过后的清寂与往昔的疯狂一齐贮藏,贮存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

农村成长的蓟荣孝,对故土的描述很有情感,文字是讲究的,内蕴里是醇厚的诗意。相对于他的心语独白,我更属意他描写故乡的文字,这些文字能引起阅读者强烈的共鸣,表达着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中的乡村惦念,农村的成长经历已然成为他重要的文学营养。站在今天的认识高度,基于我们成长于河湟农村的切身体验,努力发掘这种经验里渗透的难以忘怀的亲近感、疼痛感和家园感,故乡仍不失为我辈人的“精神氧吧”,在此他以细腻、诗意、温情、怅惘编制了一个个故乡记忆,我认为是很成功的。

《我的村庄》之二中,“袅袅的炊烟升腾起来了,包裹着村庄的烟岚次第地扩张。洁净的水泥路上,多了许多急匆匆的脚步声,多了或轻或重的咳嗽声。站在村口,氤氲着绿意的两棵大柳树,在晨风中笑意盈盈,活动着筋骨,注视着孩童们蹀躞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里渐行渐远……热气腾腾的,我的村庄在妇人们的手里弥散着五谷的熟香,熟识的香味在村庄里奔跑,柳上的家雀箭镞一般射入村庄的一个个院落。”

对故乡物态的描画、气氛的拿捏令人心生羡慕、击节叹服。相比而言,我个人对生活的品味就过于粗糙,甚至可以说是迟钝得没有来得及咀嚼,习惯性麻木几乎磨平了记忆的沟槽。

尽管蓟荣孝近几年的创作对现实社会的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有所领悟和反思,但也是包裹在修饰的文字里,这是感性的,总感觉欠缺一些理性的力量。克制,无时无处不表现在文字背后的情感里,譬如《生长的村庄记忆》中:“当太阳余晖的鞭梢快速地抽打城市失眠的神经时,当月亮孤寂的泪水慢慢浸淫城市湿漉漉的衣襟时;当星辰无助的手悄然捧起城市粗重的喘息时,城市的委蛇和困顿、迷茫和倦怠、抽搐和呻吟就不由自主地附着在城市发达的思维里,城市缜密的逻辑开始成为被告,接受大自然的审判。”“城市一味地摒弃和接纳,使得城市的季节只存在于词典的诠释之中,使得城市的版本无法及时升级。”

在种种主义泛滥的今天,蓟荣孝的文字是文化散文抑或是乡土散文并不好定位,但这无关紧要,无论怎样“定位”,它根本上还是文学品质,最主要的价值要素在于情感的厚度以及思辨的深度,在于它对历史的准确把握和真切审视,也在于它对现实的思考。除了发掘、翻晒我们立足的这块土地上留下的精神文化信息之外,我们有底蕴立足人性的视角,坚定地面向社会人生,以冷峻的眼光和理性思维去反思历史与现实。

虽然我们可以找寻这样的理由——我们不光需要鲁迅,同时还需要周作人、梁实秋,我们不仅需要发汗解表的青龙汤,也需要口舌生香的龙井茶!

可是,社会现实当中有诸多霉变的酵母急剧膨大,渐次向我们逼压,有些压力让我们自身感到喘息之难,蓟荣孝何尝不是如此看待和感受,但是他谨慎地采取了回避的态度,把目光投注到历史陈迹、如画风景、故土乡情,对自己的创作动能和文学精神向度,《自言自语》中他这样自我剖白:“没有男人的过分阳刚,也没有女性太过的阴柔,我只是按照自己温润的记忆,铅钝的笔触或轻或重、或深或浅地行进自己的缪斯之旅。我并不复杂的生活历程,不可能给予作品无限的张力和持久的生命力。但是我无法,也不能熄灭业已燃烧在心坎上的那烛火般的光芒。至少它们给予我无数个落寞无助的夜晚,仔细聆听那颗心缠绵跳动所留下的声响;至少我生命的苍白些许地有了一抹油绿的色泽,缀饰空白而单调的人生轨迹。”

对现实的矛盾与无奈,使他蜷缩在个人逼仄的情感世界里,难能舒张自己的血脉。

除了故土情结,蓟荣孝的写作惯于在大自然的物象上面堆积情感,这本质上是另一种回避行为,他付诸理想和心灵世界的文字不仅成为自己悒郁情感的出口,也难免有成为社会花瓶里的插花的危险,好比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被金丝束缚了翅膀,难以高蹈飞翔,对此我甚至私自揣度蓟荣孝自己对此种现状也是不满意的,看来他试图做了一些改变,在《心境流水——我的自言自语》中:

“童趣如泉,有的时候要从记忆的沟坎中挖掘;闲心大可不必担忧,丢弃世人之所忙,即可;艺术?生活?其间表演的成分过浓!”就很具有禅悟的味道。

“扑在书籍上如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不同的人获得不同的构建,不是智慧就是大腹便便。”则多思辨的色彩。

从历史的眼光看,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应该是历史的一个特殊的横切面,既有延续了数千年的传统,也有新的文化价值,在一定意义上我们是住进了高楼、手攥手机、敲打着电脑键盘的精神乞丐。在此境况下,文化人担荷起怎样的历史使命应该有一声自我诘问,一种自我期许。

以蓟荣孝的文学敏感,他肯定做过一些思考——真正健康的社会框架,除了丰厚的物质经度之外,还应当有价值观的纬度,从某种意义讲,后者将探照未来的行路。说这一层的意思是,我们不仅有义务擦拭被现代物质文明的尘垢遮蔽了的农村依然存在的生机与诗意,更有责任完成对拜金主义和强权意识的矫正与反拨。

就文学的技术性而言,他具备向文学大树更高的树冠上攀爬的条件和能力,但是年过不惑,我看到的他仍攀抱在大树枝干上咻咻喘息。有这样的语言质地,我认为在文体上的拓展是不难的,向诗歌的转进自不待言,即便是在小说创作上牛刀小试也许不遑多让。但是,正如蓟荣孝自己所言“逻辑和思辨的痕迹使阅读充满紧绷感。”这可能是他即将要面临的瓶颈。

对于语言,我还有一些额外的建议,散文中的有些语言过于花哨,某些段句实际上经不起推敲,有一种虚浮的装饰,对此我以为——有些文字是可以简净一些的,过多的装饰只能是负担,虽然可能会迎合某些编辑的味觉偏好,雪压青松固然赏心悦目,但是枝干的负担过重了,希望抖落那些阳春白雪的装饰,因为照耀读者的还是作者思想的光芒。

我并不是要把蓟荣孝手里的七彩笔褫夺,硬要塞给他一把匕首或投枪,在搭建现代人精神殿宇的脚手架上我们没有理由缺位,作为文友我期待蓟荣孝先生挣脱金丝的茧缚,振奋羽翅翩然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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