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63-0028 海东日报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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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制的威远镇

□衣郎

“铜为物之至精,不为燥湿寒暑变其节。不为风霜暴露改其形。”——《汉书·律历志》

让美的到来马不停蹄

站在南环桥头上

威远镇在我心里写了一地的草书

跺掉脚上的泥土,那个心里就乱啊

音乐的味蕾偏软,舞蹈的用词太柔

绘画的构成有点太片面

那个回家的人,面对美的汹涌

喜悦的澎湃和想见的人

宛如鼓楼风铃的摇曳,按捺不住的一次幸福

闪烁的马灯,勾勒出一个饱满的小调

吁了一口气,捶了一下胸口

像是搞了一次行为艺术

就像那年九月九

你在大墩岭登高时发过的誓

在五行之间偏就爱七彩袖

在红尘之中偏就爱白牡丹

一生之中,就想着和铜相依为命

抱着世袭的质地醇厚

为麦地铺展画卷、为粮仓守护汗水

和桑士哥的一条蚯蚓、一块石头交上朋友

忠实于彼此的契约,坦露我的少不更事

是我永远不想治愈的天真

铜的影子在大地上铺开

拥挤的麦粒,争先恐后的洋芋,

不相上下的蚕豆,瓦蓝的青稞

黑是黑了点,但很真诚的油菜籽

都是威远镇留在大地上的

五指印、飞花令和情书

那些晚熟的谷粒,是谁家的孩子

跑出麦田,在空旷的草地里撒野

落日的余晖又要重新照一回、爱一回

才能回到娘的怀抱

等雪花盛开,等你打工的亲人回来

我们在炒烤蒸煮中交换心思

换回一夜熟睡、一场大梦

换回土炕边那双穿错的布鞋

换回一块铜,桀骜不驯的真诚与善良

相互搭把手,在大地上写满

翡翠之梦、婉约之词

铺展意念的铜、想象的铜

和它锻打铸就的筋骨和寒光

吼出一串打夯的玲珑水系

“哼哪儿里噻、夯呀儿里夯”

浇灌我干涸的少年武侠

飞檐走壁阅尽俗世洪流

把每一座山、每一条河

和每一个你,都拉回到最初的动人模样

铜的多种可能性

大伯的性格是铜制的

养了一辈子的那头骡子有铜脾气

连村口歪脖子树上的乌鸦

都有着不可告人的铜心事

走村串巷的赤脚医生

或针砭、或导引、或按跷

望见你眉头的过往

闻到你呼吸的不离不弃

问起了门前的纸符和卦辞

切中你命定的尘缘

那些草药,就和你有了过命的交情

写下“水”,麦子已抽穗

写下“火”,馒头已出锅

光影之下,雪花的无辜

给秋收后失眠的镰刀

打上了一个响亮的感叹号

南门峡的门、岔尔沟门的门、峡门的门

绣掉的锁扣,记录着你的行程

鼓楼就是你手里攥着的铜制钥匙

可以随时打开回家的路

记得那时年轻,我绕开寺壕子的栏杆

去你家寻酒,寻一段往事

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来修饰我们脾气不同、臭味相投的兄弟情

出了马莲滩,还想去水湾

四十年后,你仍把自己当一个少年

炼铜人的生平

千百年的历史过往

七十年还正年轻

一个炼铜的人

时间的指针上挂满风霜

族谱里写满坚硬、坚强、坚挺

每一次疼痛中的相逢

都是可遇不可求

都是灵魂的证词、孤独的云梯

爱的种子,恨的手套

都是疏通威远镇的名词

和你手心里攥着的动词

之间的一味膏药

淬炼脚步、旅程、念念不忘的韧性

唯有这生老病死

唯有这生生不息

在上善若水的中堂挂画里

获得尘世的加冕

雨后之铜

一场雨,安排好众生的位置

薄薄的尘世,捅开了窗户纸

塘川河向前冲刺,黑刺林向后狂奔

披着旧雨衣的人,屋檐下想起了

待嫁的女儿、还没收完的庄稼

做完这些事,想着出趟远门

把自己递出去,邮寄到另一个小镇

在钢筋水泥间再努力一把

再差一点点,就读到了唐诗的韵味

再差一点点,就看到了宋词的芬芳

再差一点点,就尝到了唐蕃古道的那坛酒香

再差一点点,就锻打出了一柄青铜古剑

斩断这世间纷扰

劈开一扇远望的窗、一道回家的门

端着一碗洋芋津津

看天边的红晕和女儿脸上的红晕

同时泛起

就像东山口子上的“安定”

西山乡里的“和平”

暖暖的村名泛红了湟水北岸的上空

铜回答

谁让你在群山和阔水之间难以割舍

谁让你在过去和将来之间做出选择

谁让你站在吐谷浑广场多次分神

谁让你说出油嘴湾,就像说出了

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碰撞

谁让你说出卓扎滩,就像说出了

水与水之间的交融

这让铜来回答,它说出命运一次

一个魂魄就被喊出山外

一条河流就开始涨落

一个男人开始苦光阴

一个女人开始做女红

铜回答出忧伤

你便写出了跌落山崖的牛、车轮和麦捆

铜回答出彷徨

你便写出了再也没有见过的哑巴表哥

其实,铜说出的是故乡的质地

是真实的疼痛和厚实的感动

是纯粹、包容和开阔

是我们几十年后相遇拥抱的命根子

疼痛之间兼有铜

你爱过的庄稼和我爱过的麦田有过交集

你上学的路和我逃课的路有过重叠

两个毫不相干的人都在威远镇

手里紧紧攥着一双筷子

或背靠背吃酿皮,或面对面吃凉粉

想起那年没写完作业站在教室最后面

心里怯怯的、麻麻的

像是秋天在威远镇七十七平方公里的大地上

都撒下了胡椒面

回望一段红砖墙

早无踪迹的课本、铁环和弹弓

站在古城小学的门前

虽然爱得多么深沉

还是显得是一个多余的人

白云曾经渲染过你来过的心情

风吹走了你留下的痕迹

刻有你名字的树

不清不楚地记载着

你羞羞答答地在端午花儿会上

送出去的盘绣挂件

一棵树、一片云、一溪水

扯了扯我的衣袖

最后都忍痛让我走

烟卷把青春一滴一滴燃尽

此刻,山川大地,平分秋色

此刻,吐谷浑的马蹄声哒哒而来

此刻,生我的那个土族女人

用一把铁锨,挖出了整个村庄的轮回

用手拨拉出根,拨拉出铜锁的斑斑驳驳

寂静之铜

酿酒是你们的事情

我负责在东西两山之间

搭一座心桥,方便我去

姐姐家串门、姨娘家拜年

我知道,只要踏实地住在威远镇

我就离唐诗近、离长安近、离楚辞近

离你也近。穿过扎隆口,就到了你窗前

整个秋天的甜味

我用十个果园加持

被黄昏拉长的想念

五岔路口的白杨树怎么收都收不回来

那只上路的蚂蚁,用尽所有的耐心

告诫我们:

别移动装有五色粮食的铜罐

别砍伐守护村口的古树

别擦去老黄历上标记的好日子

别让爱在浮浅里发芽

这些词语炼出了铜

西门桥上一段唱词的撕裂

二月二物资交流会上的鼎沸

五峰狮子的闪转腾挪

洛少村里的旧阁楼,吱呀作响

这些偏执的火种

烧制柏木峡的石头

成为铜,成为两棵树的相互依靠

一条河与另一条河的一脉相承

成为你低处的闪耀、高处的笃定

我爱过的红色:红崖、红嘴儿

我爱过的白色:白牙合、白多峨

我爱过的“兰”色:兰家、兰却山

我也深深地爱过黑色:黑泉、黑庄儿

大有大寺路、大庄廓、大河欠

小有小庄、小寨、小寺儿

还是对“老幼”和“里外台”有偏狭之爱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包裹着贴心

她们都是铜的兄弟姐妹

都是威远镇的邻里乡亲

宛若百岁老人眼睛里的泪水

是散落在大地上的光

被每一个小心翼翼的孩子收藏

你接受了铜,就接受了我

倘若我心中的山水

都能合着你的脚步、音律和命运的滴答声

我便写满过往的忧伤、今日之汹涌

和后来的念念不忘

写一封长长的信给山脚、给云端、给你

说曹家堡的上空飞来飞去的步履匆匆

说塞纳河畔的紫色忧伤和蓝色别离

说求之不得求不得

你负责盛开如花

我负责把你

爱过的所有事物

重新再爱一遍

每一棵谦卑的草芥

每一只掉了队慌乱的蚂蚁

每一条漫不经心的溪流

都应该硬硬地、冷冷地、不假思索地

喊出:我就是威远镇的,你阿门俩!

作家档案

衣郎,土族,海东市互助土族自治县人。主要创作诗歌、散文、文学评论等。文学作品入选多种全国年度选本。曾获得第二届青海文学奖、第七届青海省政府文艺奖、第五届青海青年文学奖等。著有诗集《夜晚是我最后的家园》《蓝调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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