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永贵
日出东方,世界新生。美和爱
君临天下。草坡倾斜得恰到好处,弧线之美
非人力能为。森林长高,小兽在练习觅食技巧中
长大。犁铧剥离草根,
人们把脚掌印在新翻的生土上。
他们说:“家园”
于是家园诞生:
溪流之北,山坡之南,土庄廓一生二,二生三。
四座村落统领着沟壑,并排
扼守峡谷,关隘遥相呼应,土地和血缘彼此牵连,
一把竖笛,斜立在高原山峦中
吹奏生死疲劳。喜鹊在尕安定的树丛里搭窝,
飞翔十里,仍可在小老虎沟口老鸹树的高枝上歇脚。
黄犍牛和黑骡无法一再延迟死期,跪倒在耕地与磨坊之间,
任意一点都是劳动者殉职圣地。
牛羊从神话撒向四野,
水草丰美的人间,
众生围拢的天堂,
流淌着牛奶,涌动着花香。
云朵与砾石,照见了彼此走向迥异的命运。
牧者歌啸山野,耕者牵骡驾辕
生活的幽谷布满胼胝,生命的质地
却足够坚韧。孩子该离巢起飞了,护送他们
渡过曦光飞进课堂。
寥寥的远行人:
赴职者与从军者
在节气和农谚里拭干思乡之泪。
这是磨尔沟的寓言。生活的复印机勤勉,
叠成一沓的日子,从封面即可一眼望穿。
墙板轮番替换,夯筑的依然是旧时的墙土。
这里,时间都嵌在一起,
没有前世
只有今生。
他们的目光
还没有拓展新的边界。
被光阴遗忘的小村,也会骤显奇崛。
74年前的盛夏,
一个日子在地方史册中
凸现,闪耀坚强之光
壮烈之光
信仰之光
牺牲之光。
一杆500多人马的溃匪鼠窜进村,仓皇中抢掠
锅灶 青菜 粮食
面粉 鞍具 马匹。
惊恐的农民远避山林。漫长午后
惊惧控制了全村人。
刚获解放的薄产农民
眼看着安宁和希望再次失去,仇恨
在人畜无害的心中暗暗滋生。
可是桦树丛里发不出一声呼喊。
这仅仅是开始,接着,他们
就要接受终生难忘的教育,影响深刻而持久:
为新生的人民政权战斗到死!
为心中的信仰宁死不屈!
(地方史载:1950年8月11日,正在大通县北区丰稔乡祁家庄组织召开的全乡五个行政村800人群众大会,遭到“反共救国军”股匪袭击。军地干部一边掩护和组织群众撤离,一边与匪徒战斗。一名民兵战死在河滩,四名干部和一名民兵战斗至弹尽,寡不敌众,不幸被俘,坚贞不屈,被杀害于磨尔沟。)
弹尽仍不后退。同志们身后的群众已安全撤离。
战士们的锁子骨被绳索穿过,拴在马后拖行。
从祁家庄到磨尔沟,十五里土石路
烈日酷炎,滴水未得。
山沟深处的平坦高坡,被余晖镀上金光。
日之夕矣,牛羊下来。鸟鸣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同志们将结伴上路,内心选定这方高地
当自己献祭于革命的圣坛。
满目碧绿甚好,这安宁晚照甚好。
匪徒最后的疯狂已泯灭人性。
壮士的上下唇被铁钩洞穿,被迫张开焦渴之唇,
开水猛浇口喉,伤痛的口
喷射着痛斥的子弹,每个字都击中
知道末日已经来临的虚弱灵魂。
酷刑再次升级,但即使是虐杀
又怎能让不屈的灵魂低头!
利刃刺身,痛斥不止。
烈火炙烤,痛斥不止。
敌人的凶残再一次突破人性底线:
睾丸被割下!
仍痛斥不止……痛斥不止……直至
被扒出肚肠抛向荆棘灌丛,用尽最后的力气
高呼口号迎向刀刃,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
热血……热血……热血……热血……热血
青山为碑,松柏为铭
英雄的血光照亮那个无月黑夜
(邓有才,31岁,共产党员,河北省安平县三区邓家庄人。
1938年参加革命,大通县公安局看守所所长。
袁小成,25岁,共产党员,河南省潢川县湖牙湾村人。
1949年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大通县北区丰稔乡指导员。
郭云鹏,21岁,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员,原察哈尔省天镇县城内村人。
1949年12月分配到青海,大通县北区政府公安助理员。
李福章,22岁,青海省大通县西区伯胜镇人。
1949年9月参加革命,大通县公安局治安股股员。
张延福,20岁,青海省大通县北区丰稔乡大老虎沟村人,自卫民兵。
南腔北调乡音,
有着相同的青春年华,
相同的身份,
相同的信仰,
相同的视死如归。
相同的名字:
烈士……烈士……烈士……烈士……烈士
躲藏在燕麦秧苗中的杨姓和阿姓农民目睹了
暴虐,温热的小便湿透棉布裤,
洇湿庄稼根部的酥土,他们
被地狱才有的残杀手段骇住。
他们更是被正气和信仰拥有的无穷力量撼动。
一个肉身的人竟然可以如此英雄,可以如此无敌
那一刻起,
共产党的形象在农民心中
永远是不避血火正气凛然的庄严的神。
“太有脏腑了啊!”
他们不知道大无畏这样的词,用一句俚俗词汇
表达了至高评价和无比钦敬。
后来看露天电影,
他们指着英勇就义的革命者说:
“那都是真的!”
两位毛头小伙子背负暮色从庄稼垄沟爬回村子
在桦树林中找到了避祸的乡党,流着眼泪诉说
仇恨和正气传递的力量战胜了心中的恐惧
农民看得清谁是恶魔,
谁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夤夜,
马蹄声起,
行军队列步伐整齐
森林中的人
在地面的震颤中由惊惶转为惊喜:
解放军到了!
复仇的时机到了。
得救的希望到了。
打探消息的农民被剿匪部队迎面控制。战士们
遮掩好土房子窗户,
点燃油灯,盘问
渐渐平静的农民。
见到救星的农民
变身为合格的情报员,
年轻人争相带路
把部队引向匪徒营地。
凌晨三时发起的战斗
干脆利落。
匪徒大部被歼,
少数借着黑夜和山势逃走
不久即被全歼。
晨曦中,农民生平第一次见到了
部队的默哀仪式:
擦干净烈士的鲜血
整理好遗体,
那无声列队里
激荡着雷霆风暴。
天空澄澈,
而大地洒满热血,
烈士含笑九泉,
牺牲无上荣光。
青年农民抬起英雄的遗体,奔向县城。
第二年,
峨博掌的杜鹃紫成了一片海洋
坐圈放牧牛羊的人听了整整一年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傍晚,那里会传来
口号声声,从深夜响起的枪声
会持续到天亮。
历史照进现实,
征程未有穷期。
生活不易,脱贫更难。
小小家园
停泊在冰雹雨线上,
山间田地广种薄收,
草坡狭窄,
挤不下太多羊脚。
大山阻隔,
富裕的梦抵达不了远方。
可是,可是生活还得继续。梦,
还得做。用青稞芒刺抚慰的生命,
要不断登上生活的梯级,捡拾幸福
他们在山地里垒起土块的宫殿,
点燃。赤红的熟土被手指捏碎
肥沃一茬庄稼。
家肥堆凝冻似铁
也被勤劳大手捂融,拌进贫瘠的土壤中。
收获的季节真漫长啊,有时甚至无法
在冰雪降临之前,颗粒归仓。
无法分享的生的艰难,任由一人吞咽。
有多少壮年父亲病死在寻医的马车上,
就有多少母亲哭晕在薄棺之前。
他们站到山岭,
与云朵对话,一次次描绘出
疾风和骤雨。
注视一条河成长为一片水域,
来不及命名。
天地苍茫,有鸟高翔。
沿着峡谷,是谁在命运里疾驰?
握惯牧羊鞭杆的手,
与瓦刀的第一次
亲密接触,已记不起在城市的哪爿楼盘
只有在爱和责任里,他们才能找到些许荫蔽。
历史绕过关隘,前途开阔
精准扶贫。产业。东西部协作。乡村振兴。
甘霖频洒……
仰起黑红脸膛的农民兄弟,
承接了这份用心的馈赠,
萃取为撑起梦想的胆魄。
感谢大地,用她的坚贞,
保留令全世界嫉妒的美。
保留了疆域、土地和禀赋
湖光与山色。保留了通途与奋进的人心。
生活慈悲,把大地和火焰留给儿女。
贫穷的旧伤里
长出了飞翔的翅膀。
温柔的早晨,庄严的暮色,
农民兄弟朝晨起早,晚夕眠迟
敲开了致富的正门,
踩着这些象征往前走。
最美好的向往,
停留在最高的花朵上。
集合鲜花,动员松柏,壮大的心愿
企图生出枝叶,长成树丛。
肌腱支持着整个世界,
力量在上进中逐渐长大。
远山开始发蓝。
鹰隼高飞,爱心和项目
从世界之广阔的空间,
聚向小小村落。
红雨随心翻作浪,
青山着意化为桥。
更多的人登上山丘,为了看大地上的另一种美。
群山自黄金,
百草皆滋茂,
万民齐奋力。
遵从号召,
从这片土地上,
父亲获得他的谷物,
母亲获得她的美丽
在这里,
不需要赞美其他的神祇
要赞美就赞美土地
要赞美就赞美党旗
注:青海省海东市互助县南门峡镇磨尔沟村2015年确定为省定贫困村,2017年退出贫困村行列,建档立卡贫困户全部脱贫。在上级党委正确领导下,在帮扶单位省文化和旅游厅大力帮扶下,磨尔沟村立足位于南门峡水库、省级森林公园、国家湿地公园腹地的生态资源优势和区位优势,有效衔接脱贫攻坚成果与乡村振兴,于2018年起先后投资2900万元,打造生态旅游景区,成立村民入股的村集体经济性质的旅游公司运营乡村旅游业,走出了巩固脱贫攻坚,实施乡村振兴的产业发展新路。先后被文化和旅游部确定为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被农业农村部评为“中国美丽休闲乡村”及全省乡村旅游重点村、青海省乡村振兴示范村,景区被评为3A级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