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正
“这是我一辈子刻的木刻,大部分都在这里了……这些木刻板子有如自己一半的历史骸骨。”三年前,《入木:黄永玉版画艺术》的出版,让我们有机会一窥黄永玉的木刻生涯。400余幅版画,既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又散发出灵动洒脱、历久弥新的美感,好似一个个被嵌入不同时期的舞者。深切缅怀黄永玉先生之际,再次翻阅这本厚重的画册,甚感黄氏国画的背后,藏着木刻的理性思维,无论刀底、笔下,所刻、所画皆饱含黄永玉的情之所至、生命所有。
木刻,是黄永玉从艺伊始就学之、作之的技艺,可谓其艺术之根本。该书题材涉猎广泛,涵盖了市井生活、文学插图、名人肖像、动植物小品、各地风景等多个方面,浏览其间,仿佛是在发掘一段段尘封的记忆和感动。
反映旧社会劳苦大众的苦难,是黄永玉版画的一个特点,冷峻的刻刀浸润着悲悯情怀。《石子碎了,眼睛花了》,一个颧骨高起、眼眶深陷的枯瘦老人,手持长柄榔头砸石子,张开的嘴巴似在鼓劲儿,似在哀叹;《孩子渴了》,一位赤裸双脚的母亲背向接水的木桶,哺育幼鸟般向孩子嘴对嘴喂水,她大概是一名担水工,背负着的幼儿渴了,也只能用体温中和一下凉水,奶水应该是没有的吧;《丈夫买药回来了》,窄床上的妻子已经陷入昏迷,生命危在旦夕,费尽周折终于买来药的丈夫,满脸愁容,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黄永玉的版画作品,更多的则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齐心协力收庄稼》,硕大而饱满的稻穗、把喜悦挂在脸上的农人、来回穿梭的孩童,组成了一幅妙趣横生的丰收图卷;《做了几十年工,想都不敢想,收了个徒弟是厂长》,老师傅喜笑颜开,小徒弟英气逼人,传承的不只是工匠精神,更是一种人民翻身当家做主人的豪情;《大冬瓜》,老头儿和老太太一前一后共同担着竹篮,里面是一个圆滚滚的大冬瓜,两人对视而笑,由画面可知其心灵上的愉悦与满足。
孩子,是黄永玉创作不可或缺的主题之一。《报童》《擦鞋童》《没书读的孩子》,为了糊口早早进入社会,受尽白眼,满是辛酸泪;《受伤的孩子》,孤零零地倒在街头,背后是一串带血的脚印;《读书郎》,朝气蓬勃,尽情在知识的海洋中徜徉。黄永玉为童话、寓言故事创作了大量的木刻插图,比如《公鸡和狐狸的故事》《采月亮》《红鼻子的姑娘》《光屁股国王》等等,天真趣味的画风,让文学作品更具立体感,丰富了孩子们在阅读童话时的形象思维。
此外,书中还收录了黄永玉为妻子张梅溪的儿童文学《在森林中》创作的所有木刻插画。森林小学、林场生活、林中动物……粗犷的线条以另一种方式诠释童趣,足见夫妻两人琴瑟相合的默契。据说,年轻时的黄永玉生活拮据,曾在理发与买木刻板之间犹豫,而张梅溪让他去理发。等黄永玉理完发出来,张梅溪手捧一块崭新的木刻板,送给这位落魄的年轻艺术家。
步入暮年,黄永玉虽然停止了版画创作,然而他手中的刻刀促使其养成了从不松懈的习惯。他把转刀锋,尝试向更多艺术语言的可能性探索,并取得了巨大成就。在他看来,这400多个充满了岁月痕迹的木刻板子,如同他“贴着肉的骸骨”一般,与其共同经历了一生的颠沛流离,一刀一刀刻画人生,能够留存至今,弥足珍贵。
斯人已逝,风范长存。木刻版画与“老顽童”黄永玉的青春、爱情、艺术、生活紧密相连,成为了其艺术人生的底色。诚如臧克家评价说:“他(黄永玉)的画面上尽是乡村的纯朴和儿童的天真……作品之所以动人,是因为他刀底下刻的,正是他生命里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