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彭臻
盛先生是蛰居在一座小县城里的书法家。他的书法艺术方向以书法爱好者对作品的认可度为最大公约数,很符合传统的审美需求,业已被许许多多的书法爱好者所激赏,乃至为省内外的书法名家们所称许。
巡览当今书坛,像盛增义先生这样的书法家已经不是很多了,穷尽大半生在书法艺术的道路上求索,不为眼前的虚名浮利所左右,恪守正统的书艺追求,远离那些狂野怪诞的路数诱惑,性情之笃定、态度之虔诚,功力之深微确实让人叹服。
盛增义先生最为称道的书体是行草书,观其行草书作品,行笔每每意气灌注,技法纯熟,间或用涨墨以增添活泼生气,章法上类似于文征明,看似字字独立,不尚牵丝萦带,错落顾盼,间行间草,字法笔法上则类于怀素、鲜于枢、祝枝山。以笔者的判断,盛先生的行草书除了以临学晋唐书法经典打基础而外,于元明时期的书法传世名帖也下过不少功夫。
盛先生的草书作品嵇康《养生论》应能总括反映其书法艺术水准,其风格近于赵孟頫,草法规矩标准,又不失意气纵横,结字雍容大方,行笔收放有致,基本上找不出随意的结字和草率的用笔,是一件精品力作。楷书《若波罗密多心经》介乎欧柳之间,实际上还吸收了明人台阁体的体势和趣味,显得工整雅致,遍观当今书坛,动辄以名家自居的书法家们不惜假以江湖手段把自己的润格抬得很高,颇有“王婆卖瓜”的做派,商业潮汐对书法滩涂长期湍激浸淫的市场化症候无处不在,不可否认,当今相当部分的书法家或爱好者热衷于书法,除了个人的志趣之外,更重要的是着眼于现实的虚名浮利,作为“衣食谋”的一个选项。但在形形色色的书法大军中,能以娴熟的楷书过得了“童子功关”的书法家实在是为数寥寥。从这一点上看,盛增义先生的踏实认真,不追“展览体”之风潮、不务虚名浮利的求道精神是让人肃然起敬的。
盛先生的书法技巧是非常精湛的,在每个波挑处,每一个弯钩处,怎么书写,形成了一套非常圆熟的技巧系统。
当然,以我个人的认识,盛先生的书法也有其缺憾之处,结字与笔法的单调,缺乏应有的变化,具体地说,每逢某个字在不同的作品中出现,你就会预知书法家会怎么处理,缺乏更多的即兴变化。
单就书写的内容而言,我以为过多地将笔墨挥洒在伟人诗词之间,总是有弃兰蕙而拾草芥的感觉。书法家书写个人诗词作品自然是最佳的选择,许多古代的大书法家在书写自己的诗文时容易达到状态最佳,将个人的情绪杀入笔墨之间,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等大师在别人画作上的题跋绝大多数是即兴而作的诗文,往前里说,被誉为历史上最好的书法作品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乃是为诗集即兴而作的序言,被誉为第二行书的颜真卿《祭侄文稿》是家祭书简,苏东坡《黄州寒食诗帖》被列为史上第三的行书经典,是谪居荒蛮之地的遣怀之作,杨凝式的《韭花帖》乃是收到馈赠美食之后的回函。这样为书法经典排座次的做法是否十分合理,大有可商榷之处,但上面述及的历代书法作品是经典中的经典,当不容置疑。从中可以归纳出一个共性认知,即应制的作品往往无法达到神妙的境界,而当情景交融,兴之所至,物我两忘的时候,不经意间会诞生伟大的作品,正如苏东坡所言“无意于佳乃佳”。
读别人的诗文,一首诗、一篇文章,有时会受到感动,感而发之,形诸楮墨之间,自然也会携带当时的心境情绪,书法的这个关系非常微妙。“无意于佳乃佳”是对排除世俗功利的干扰,放得下挂碍的一种最理想的书写状态的概括。
我个人历来主张少写当代名人的诗词作品,原因并非单纯的厚古薄今,今人的思想和行为在很多的时候不得不为过于偏执的意识形态束缚,缺乏包罗万象的中和之气和天地感应的超卓灵气,反映到书法作品上面过于偏激,偏于势劲刚猛而弱于内涵蕴藉。此所以今人不若古人者。
我以为盛先生的书法既然已经到达了这个相当高度,作为同道兼乡党,应进刍荛之言,似有必要作更深更广拓展的必要,尤其需要捋一遍汉字迁变史,通过对文字学的串联了解两千多年来书体的演进,以及字形字义的来龙去脉,这样的话不仅能快速地拓宽视野,营养自己的书法艺术,还可以自然而然抽象出规律性的东西。再者,对周秦古篆、两汉分隶,似乎也有染翰挖掘的必要,旁涉别类书体的本意并非强求捏合成一种怪诞的书体来哗众取宠,而是有利于从认识上深化对书法审美的本质化认识,增强书法的线条质量和蕴藉古意,所涉即博,所掘即深,书卷气自然而然会流泻在笔墨之间。
一味地在书斋中练字,累纸千万,最多至于能品,断难臻于神妙,且圆熟过甚则易流于甜俗。在一个书法家的书写技能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他还能攀多高、走多远,取决于其学识修养,字的功夫在字外,这是中国传统文化艺术蕴含的朴素辩证法,书法所具有的诗性特征,也反推书法家应是一个诗性的人,一个诗性的艺术家才有可能创造浪漫的、狂狷的、诡谲的墨象和气场,艺术修为和人格修炼本来就有相互拓印的微妙勾连。